在寮國勞改營的十年
永珍市,寮國人民民主共和國
近幾年來,每當經過永珍,我已習慣於將永珍作為從數週野外工作恢復元氣的僻靜處所。我通常在抵達前就已清楚明瞭該行的目的。我盼望著那間服務人員知道我偏好房間的小旅店。我不只期待著特定幾間餐廳,在抵達前的幾天我就在心中盤算著該點些什麼。不像寮國的其他城市,在永珍的親切感比異國情調更富有魅力。
上週一連串奇怪的狀況迫使我在城裡一個不熟悉的區域過夜,並探索新的餐廳與酒館。在新地方的第一天早晨,對咖啡因的迫切需求帶領我進了一間不熟悉的麵店。多幸運啊,如果我沒有被迫跳脫習慣的行程,我可能永遠也不會認識Somsith夫婦。這段新友誼開啟了我的新觀點,進一步認識了作為中南半島戰敗國的寮國庶民生活。
我踏進店裡點了一杯寮國咖啡,一個和我同齡的男人用流利的英語招呼我。他穿著色彩鮮明的夏威夷衫,戴著深色墨鏡。他不但是店裡的接待員同時也掌管著收銀機;所以當他告訴我他與太太是這間「餐廳」的老闆時我一點兒也不訝異。(只是個小小的誇飾。)
當我們閒聊時,我慢慢地注意到這老闆很可能是個盲人。反應更敏銳的人可能馬上就能辨識出來,但在喝下我的晨間咖啡前我可沒辦法那麼迅速地判斷。(少了拐杖與導盲犬,也許在喝咖啡前我還是可能找到線索。無可否認地,他戴著史蒂夫汪達與雷查爾斯式的墨鏡,但那可是個晴朗的日子呀。)
在幾杯熱騰騰的咖啡(以新鮮烘培、產自波羅芬高原的咖啡豆煮成)間我和Somsith愉快地聊了一個小時並知道了更多他的生活故事。(Somsith並不是他的真名,但隱藏他的真實身分並不妨礙我敘述他的故事;甚至可能更適切。)
在中南半島戰爭期間Somsith教導美國大使館員工寮語並在工作之中強化了自己的語言能力,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英語。儘管Somsith與軍隊毫無干係,但他與大使館的關係使他被謔稱為美國人的走狗。
1975年的春天,美國大使警覺到寮國人民解放軍即將奪權而決定撤離並關閉大使館。絕大部份的美國公民相當平安地離開了寮國,但寮籍員工卻前途渺茫。因為與美國大使館的關係,被秋後算帳是可以預見的。戰爭即將結束前美國大使私下與Somsith談話並鼓勵他離開寮國,前往鄰近的泰國尋求庇護。
Somsith的本能告訴他大使的迫切警告是有道理的,他願意接受流亡的不確定性。但Somsith的太太懷了孕,他擔憂母子的安危而暫緩了逃亡計畫。他知道泰國難民營的生活條件即使對健康的成人來說也是極其惡劣的。Somsith夫婦決定在孩子出生後再離開寮國。這個決定隨後被證明非明智之舉。
Somsith的太太產下了一個健康的寶寶,但在啟程前往泰國前Somsith卻被拘捕了。最終他被未審先判為對新政權的威脅而被要求接受掌權者欲灌輸的政經再教育。官員要求他參加在遙遠省份的教育「研習」。抓走Somsith的人告訴他的太太幾個月後Somsith絕對會回來,以緩和她的恐懼。
Somsith在華潘省的勞改營待了十年。儘管只是個默默無名的英文老師,他身旁卻不乏身世顯赫之人:在他的營區附近監禁著寮國皇室最後一個成員、寮國皇軍的資深軍官與被推翻的前政府高級官員。
在幾年之後Somsith的太太理解到丈夫的監禁並無限期,而且他也可能死於勞改營惡劣的生活環境中。不確定丈夫是生是死,與是否會被釋放,她決定自己掌握未來。她辦妥了離婚,並且諷刺地離開寮國前往泰國,最終抵達美國。
在勞改期間Somsith幾乎從來沒有吃飽過,更遑論適當的醫療照顧。有一天在森林中伐木時他不慎滑落深谷。儘管在意外中他保住了性命卻失去了一隻眼睛。在他被釋放後的好幾年後他逐漸失去僅存一眼的視力。目前他預估大約僅剩一成的視力。儘管他失去了閱讀與認人的能力,他還能識別大物體並自信地獨自在家附近行動。
在十年以再教育為名的監禁後,Somsith被允許回到永珍。他從父母處領回前妻託付的孩子並且展開了新生活開始從事臨時性質的建築工作。
在被釋放後的二十年Somsith努力工作以彌補失去的時間與機會。他再婚,現在他的大家庭有前妻與現任妻子所生的孩子。經過多年微薄薪資的工作他終於存下足夠的資金創辦自己的建築公司。儘管視力持續惡化,他仍舊靠著自己的公司取得成就,並守份地住在永珍一個熙嚷的工業區。這間他新投資的麵店是為了獲得額外的收入,冀望能夠讓他到海外治癒眼疾。
Somsith從沒中斷與他前妻以及隨著前妻一同移民美國的幾個孩子的聯絡。在分離的頭幾年他們靠著書信來往,而今國際電話費率大幅下降,他們不時透過手機通話。她再也沒回到寮國;而他也從沒去過美國。
當我和Somsith發現他其中一個孩子住在我威斯康辛住所兩小時車程外,他急切地希望安排一趟拜訪。我先拍下Somsith和他現任妻子與孩子們驕傲地站在店門口的照片。不久的將來我將會聯繫上他在美國的女兒並且達成我對我的新朋友下的承諾。
(十分感謝本篇翻譯作者: Ray Jui-chen Lin, 17/2/2010)